第574章 总攻 (第2/2页)
可是,因为上书言事,得以进入皇宫,在官家和朝廷诸公面前侃侃言政,这让他们愈发觉得自己使命神圣,热血也为之沸腾起来。
四名由太学、武学和国子监推选的代表进入大殿,向官家见礼,阐明了来意。
吏部尚书谭鹰炆立即驳斥道:“荒唐,我大宋祖制,优容士大夫与上书言事者。否则,就凭伱一学生,不思学习,妄议国政,先就要被开革出太学了,如今却在这里胡言乱语,要求废了祖制。”
那太学生叶荃听了顿时热血上头,抗声道:“祖制?请问我大宋哪一条祖制,对于枉法的士大夫不予严惩了?优容士大夫和纵容士大夫中的枉法者,是一回事吗?”
谭尚书被一个太学生直斥,老脸顿时挂不住了。
他沉下脸色道:“你年纪轻轻,懂得什么?我大宋祖制,尽人皆知,你不知道,那是你学业不精。回太学去,好好请教一下你的老师,本官可没有教导你的义务。”
叶荃是个学霸,这时热血上头,也顾不得对方是朝廷大员了,马上道:“祖制尽人皆知?学生对于祖制,倒也略知一二。
我大宋太祖,深恶赃吏,内外官犯赃罪者,多弃市处置。建隆二年,商河县令李瑶,坐赃杖死;庚寅,供奉官李继昭坐盗卖官船弃市。建隆三年,蔡河务纲官王训等四人,坐以糠土杂军粮,磔于市。
……
乾德四年:光禄少卿郭玘坐赃弃市。乾德五年:仓部员外郎陈郾坐赃弃市。开宝五年:右拾遗张恂坐赃弃市;殿中侍御史张穆坐赃弃市。开宝七年:太子中舍胡德冲坐隐官钱,弃市;太子中允李仁友坐不法,弃市……
一句句弃市(公开处死),听得众大臣异常刺耳。
这些史实,就算谭尚书知道,做官这么多年也早忘光了,听的他一愣一愣的,根本无从反驳。
国子监生是弘毅一看,哪能让太学专美于前呢,于是也上前一步,朗声道:
“太宗朝太平兴国三年,泗州录事参军徐璧坐监仓受贿出虚券,弃市;侍御史赵承嗣坐监市征隐官钱,弃市;中书令史李知古坐受赇擅改刑部所定法,杖杀之;詹事丞徐选坐赃,杖杀之。
太平兴国六年,监察御史张白坐知蔡州日假官钱籴粜,弃市。雍熙二年,殿前承旨王著坐监资州兵为奸赃,弃市。淳化二年:监察御史祖吉坐知晋州日为奸赃,弃市……”
武学的武举生辛云飞能被推选出来,当然也是文才比较出众的,要不然金殿之上又不能打架,武举们推选他出来干什么。
他虽不如这两位熟记经史,勉强也能记住一二,马上不甘示弱地上前道:“真宗朝,咸平五年,知荣州褚德臻坐盗取官银,弃市……”
魏良臣大怒道:“住口,住口,你们所言,难道本官不知道吗?须知开国初,当用重典,太平盛世时……”
杨沅突然道:“魏相,你说……太平、盛世?天下太平了吗?已经盛世了吗?你我如今,可是正站在临安行在啊,咱们大宋的国都还在金人手中呢,比之太祖太宗时,咱们已经是太平盛世了?”
魏良臣顿时哑然,这又是一个任他舌灿莲花也无法辩驳的事实。
杨沅转身面向皇帝,沉声道:“官家,诸位大臣口口声声说,祖制不可违。可什么是祖制?这大宋,是太祖皇帝建立的,大宋的祖制,当然就是太祖定下的规矩。
那么,我等君臣,是不是应该一体遵守太祖皇帝钦定的《皇宋刑统》呢?”
几名太学生并不认识这位年轻的绯袍官员是谁,但是见他站在自己这边,顿时心生知己之感。
武举辛云飞马上高声道:“要说祖制,我大宋祖制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!”
是弘毅也激动了,振声道:“我朝自太祖殡天,帝皇之位便转移到了太宗一脉。
当今圣上乃太祖血裔,如今帝皇之位复归于太祖后人,太祖之制亦当恢复才是。”
叶荃马上道:“请官家恢复祖制,朝廷上下人等,当一体遵从《皇宋刑统》!”
杨存中、张浚等人闻言,马上说道:“臣附议!”
汤思退怒道:“太祖誓碑不用遵守了吗?”
杨沅立即大声喝道:“子虚乌有的誓碑?汤参政,它在哪里?”
杨沅毫不退让,跨前一步,厉声道:“史书不见有载,百官不曾见过,例代先皇不曾说过,一个从金国逃回的曹勋信口言之,就成了祖制了,可有任何佐证?”
“这……,许是金人占据太庙时,将之毁坏或者运走了……”
“或是将之毁坏或运走了?如此重大之事,全无证据,就凭汤参政一句或许?
太庙中诸物,金人少有损坏,除了掳走了珠宝祭器等财物,余者皆在,后被朝廷运过江来。
那块重达数千斤的巨大石碑,于金人毫无价值,谁去把它一锤锤砸成齑粉,又或者为何要把它千里迢迢运去上京?”
杨沅转向赵瑗,拱手道:“官家,汤参政若是不信,臣以为,可以派他前往新金,到上京城里亲自看一看,访一访。
对了,朝廷还应该找一块高九尺,阔四尺,厚一尺的石碑,让他押运去上京。或许汤参政一路押送时就能想明白,金人为何要如此无聊,把它砸成粉末,亦或不辞辛苦地把它运去上京!”
谭尚书厉声喝道:“杨沅!你不知商鞅作法自毙的故事吗?”
杨沅看向谭尚书,目光如剑:“所以,谭尚书你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枉法呢,还是认为官家是个昏君?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谭尚书气的老脸通红,指着杨沅不停地哆嗦。
大理寺卿吴书一见,连忙出班奏道:“官家,朝野动荡,皆因张宓。张宓之罪,已然惹得天怒人怨。臣以为,官家当下旨加罪,判其死刑,以息天下之怒。”
太学生叶荃马上道:“张宓固然该死,可朝廷律法,为何判不得他死?学生们今日上书官家,正是因为张宓该死而未死,他为何该死而未死,这才是臣等上书的原因,不可因张宓追判死刑而本末倒置!”
吴书的官帽气的都要耸立起来了。
张宓,张宓,这个张宓,真是该死啊!
当初我们大理寺怎么就没判他死刑呢!
现在我想判他死刑了,可这些读书读傻了的混账学生,反而不依不饶了,真是岂有此理。
沈该等人慌了,大势恐已不可逆了,他们也要因为这件事成为天下人嘲笑的对象了。
可是杨沅眼见如此一幕,眉头却是微微一皱,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
哪里不妥?究竟是哪里不对了?
陡然,杨沅心中灵光一闪,他终于明白,问题出现在哪里了。
这里边有着一个重大隐患,是他此前谋划此事时不曾想到的。
如今身临其境,他才突然想起哪里出了问题。
他是搞危机公关出身的,习惯站到不同立场的当事人的位置,去揣摩对方的心思,据以思索更加妥当的解决方案。
这已成了他处理事情时一种本能的思考方式。
方才,他隐隐有些不安,代入赵瑗的立场对于此情此景进行一番分析之后,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。
于是,杨沅马上补救道:“官家今日俯徇舆情,勘察民意,百官与学子,皆已痛陈利害。
其中利弊得失,还需官家权衡思量之后,慎作圣裁,以明正法典!
臣以为,朝议今日至此可矣!”
鹅王诧异地看了杨沅一眼,眼看风向已转,正该趁胜追击啊,只要大家再鼓一把劲儿,皇兄就可以顺势恢复真正的祖制了,二郎怎么突然改了主意?
他是以退为进?
赵璩仔细看了杨沅一眼,杨沅若有所觉,马上回了他一个眼神儿。
赵璩顿时明白过来,二郎是认真的。
虽然不理解杨沅为何要这么做,但赵璩相信杨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。
于是,赵璩马上道:“官家,文武百官和上书的太学生们都已阐述了各自的见解。但兹事体大。
官家总揽乾纲,政自己出,更该慎作决断。因此,臣亦以为,还请官家三思,而后行之,更为妥当!”
赵瑗眉头微微一皱,这是增强皇权的事情,他也求之不得,恨不得马上做出改变。
眼下形势大好,何必节外生枝?
不过,他自然不便显出迫不及待的意思来,想了一想,便点头道:“众卿所言,各有理据,朕已悉数知之。此议,待朕思量之后,再作裁决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