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2章 目中无人 (第2/2页)
汪紫瑞送走乔贞,站在门廊下默然半晌,忽地晒然一笑,便叫人把樊江樊主事喊进了自己的签押房……
乔贞作为府尹,总揽临安府大小事宜,可不只是司法刑狱。
回到签押房,他便开始拟定临安府下一步的主要工作计划。
次日是三月十五,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,是衙门“大排衙”的日子,乔贞便向全府公布了两项工作计划。
第一,前两天龙山渡的龙山市上,发生了一场火灾,烧毁了一幢大屋,这让乔老爷他非常重视。
临安建筑多为木制,且屋舍建造的过密集,防火问题非常重要。
一旦发生重大火灾,临安府主管防火的官员包括他这个府尹,都要被问责罢官的。
所以,乔贞让刚刚上任的南院通判冯墨林全权负责此事,带领一名判官、两名推官,以杨沅之前制定的消防条例为准则,对临安府及其附属码头的仓库、场,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消防整顿运动。
皇帝西巡时就已下旨了,待他归来之后是要举行一场盛大的阅兵式的,而且地点就在临安城内。
这就涉及到临安的市容市貌问题了,尤其是御街附近诸多的违建以及占道经营问题都要进行整顿。
这些问题,势必不能等到皇帝回京后再开始解决。
因此,乔贞便委派一名判官签头,由两名推官配合,再加上左右军巡院的人马,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理整顿活动。
乔贞负责此事的官吏同样下达了严令,若天子阅军时,临安市容和交通出了问题,是要严厉问罪相应官员的。
当然,有罚就有赏。
乔老爷对临安府和三厅的小金库全部进行监管,其中资金,先用于市容美化和环境清理。
因为向户部申请资金是麻烦的,为了尽快完成这些事情,需要先进行垫付。
因此,在此期间,一切福利取消。
当然,如果在市容美化,建章建筑、道路清障和火灾防范方面表现突出的官吏公员,是有奖金的。
对此,“大排衙”时还神游物外,一门心思琢磨着假会子案的刘以观并没当回事儿。
他丝毫没有察觉,通过这两项事务,乔老爷已经把临安府司法系统的人拆了个稀碎。
这些人名义上依旧是由他这个主管司法的通判领导,但是这些判官、推官们,各有不可推卸的重要职责,都是需要直接向府尹汇报、负责的。
而且底下的小吏公员们的福利,也被乔老爷不声不响地控制了。
刘以观一方面是把精力都放在关乎他前程的这桩大案子上了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乔贞这位正印官,在他心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。
虽然刘以观也察觉乔贞这些举动对他有一定的影响,但这些都不是制度,等事情完成,一切还是要“复原”的嘛。
况且,乔贞现在的所有举动,在他看来,怎么看都是在向官家献媚。
乔贞这些举动,和曾经的临安知府张澄为了讨好秦桧,“穷土木之丽”,为秦桧起造赐第,还有后来的临安知府曹泳,为秦家“童夫人”找猫儿,完全是一个路数。
刘以观对此很是不以为然,他要的是凭着响当当的政绩,堂堂正正地入职大理寺,而不是作为一个遭人唾弃的幸进之臣升官。
于是,依旧稳坐临安府衙署理公务的,除了刘以观和“泥菩萨”乔贞,就只有汪通判一人了。
随后,乔贞又上书监国晋王,保荐隗顺为临安狱的典狱长。
隗顺原是大理寺中一狱卒,当年偷偷背出了岳飞将军的遗体掩埋起来,多年之后待朝廷风向转变,才把遗体埋藏地点报与朝廷的那位义士。
当时,朝廷对他做了赏赐,但是并没有给予他官职。
因为不管怎么说,隗顺都是狱卒,是贱籍,当时他连个吏都不是,更不要说做官了。
况且,他的所作所为,对国人来说固然是一桩义举,但对于大理寺来说,就是个背刺者。
哪怕当时执掌大理寺的已经不是当年陷害岳飞的那批人,他们对此也颇为不喜。
因此,当讨论如何嘉奖隗顺的时候,当时的宰相万俟卨和大理寺的官员都建议给予物质奖励即可。赵瑗当时又刚刚登基,不好为这样的小事与他们争执,也就这么办了。
之后,杨沅担心隗顺继续留在大理寺狱,会受到同僚们的排挤,所以把他调到了临安府大狱,并且给他升了个牢头儿,勉强也算是吏了。
而乔贞此时就上了一本,向晋王历数隗顺之忠义,请求授予他临安大狱的典狱长一职。
宋代入仕,官员分为两种:一种是通过科举当官的,即“有出身”;另一种就是所谓的“杂出身”。
“恩荫补官”就是杂出身,皇亲国戚和中高级官员的子弟亲属都可以被恩荫补官。
但这种官的上限很低,而且一般来说,做不了正印官。
第二种也是科举入仕,因为宋朝的科举不只一种。
不过,只有杨沅他们参加的这种,是“正经”科举。
通过其他杂学科目考中的,只能当基层低级官吏,也属于“杂出身”。
第三种就是“流外入仕”,也就是从吏员“跃迁”为低级官吏。
这种是升迁最有难度的,需要立过大功,甲历上没有任何错误,而且有高级官员保举。
这使得大部分吏员毕生都没机会成为一个官。
因为哪怕他们的甲历清清白白,可是要拥有让朝廷都认为是功绩的功劳,那太难了。
但,隗顺恰恰就有这个资历。
谁敢说他冒死保全了岳帅的遗体不是大功?
所以,乔老爷这份保举奏章递到晋王赵璩那里,直接就通过了。
不过是个典狱长而已,正经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做的小官,都不需要吏部走流程,监国批准盖章,也就即时上任了。
……
临安府通判刘以观,大理寺寺正腾藤、皇城司下三指挥使吴一尘临手办理假会子案,暂时陷入了僵局。
因为按照王员外的供词,他们派人去龙山市上那处“寄付兑便钱会子处”,却并没有找到人。
他们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。
“会子处”在王员外父子被抓的当天就起火了。
刘以观派员继续调查,竟然发现,这处已经开张数月的“会子处”竟然不是官办的。
会子处是假的,会子处的所谓掌柜、账房、伙计,也从不曾向官府报备过。
就是这样一个假“会子处”,居然堂而皇之的在龙山市正常经营了几个月。
他们换兑、取现,什么业务都能正常处理。
你来兑取现金,他们也会真金白银的兑给你。
所以几个月了,虽然临安市上不时发现假会子,却始终无人发现它的源头竟在这里。
在后世,曾有一位张姓奇人,在西安火车站附近的繁华闹市区开了个假的“派出所”。
结果这个“派出所”每天正常出警、正常办案,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都然没有人识破,也没有人过问。
这间假“会子处”,与之相比,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。
可是,因为这间“会子处”被付之一炬,相关人员也都人间蒸发了,所以最后的线索,还是只能着落在王家。
王家是龙山首富,钱财进出量大,与这处“会子处”接触最为频繁。
那么,王家究竟是受害者,还是“会子处”的幕后操纵者?
这个一时半晌的就说不清了。
再加上在王家库房里搜出了两万贯的假会子,足以抵得那“会子处”一两天的备用额度。
所以,在“龙山会子处”及其人员全部断了线索的情况下,他们就只能把目光放回到王员外身上。
刘以观从度支司、盐铁司、转运司和户部,借调了多名经验丰富的账房,对王家的所有账目进行了一番彻查。
人多力量大,在如此之多的“算学先生”的稽核之下,仅仅三天,他们就从王家的帐簿中发现了一笔笔数额巨大、数目惊人,但追本溯源,却并不在王家正常经营范围之内的财货流动的线索。
刘以观得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喜若狂,他的判断果然是对的。
王家就是伪装成受害者的阴谋者。
那个假“会子处”之所以能在龙山市上立足那么久,蒙蔽了那么多的商人,就是因为王家率先垂范,迷惑了别人。
那个假“会子处”极可能就是王家设立的。
王家的崛起时间本来就短,原本又是做灰色生意的,如今一查,立即就刨出一堆黑历史。
不过,刘以观无心追查王家多年以前从事灰色经营的勾当,他需要的是假会子的来龙去脉。
因此,从账簿中查到大宗来源不明、去向不明的财货记录之后,刘以观立即请来大理寺正腾藤、皇城司的吴一尘,给王员外来了个小型的“三司会审。”
刘以观把查出问题的一箩筐账簿,抬到了王员外的面前,高居上首,沉声喝道:“王莲生,本官查得你家账簿,有大宗财货来源不明、去向不明。你,还有何话说?”
王员外拿起一本账簿,随手翻了一翻,不禁仰天长叹。
刘以观脸色一沉,道:“王莲生,证据确凿,你还不吐实,难道非要受皮肉受苦么?”
刘以观向左右一示意,衙役们拿着拶子凶神恶煞地就要上前。
王员外忙道:“且慢。这些财货,自然是有来处,也有去处的。”
刘以观冷笑道:“那你还不从实招来。”
王员外沉默片刻,艰涩地道:“此事,你们听不得。”
刘以观大怒,拍案喝道:“混账东西,事实俱在,你还要故弄玄虚,来人啊……”
王员外不想受罪,赶紧道:“不是小民不说,实是另有苦衷啊。如果非要我说,那么……”
皇城司吴一尘眉头一皱,问道:“那么怎样?”
王员外吞吞吐吐地道:“那我只能……只能说与沈相公知道。”
大理寺腾藤惊讶地问道:“哪个沈相公?”
王员外道:“自然是宰相沈该,沈相公。”
堂上三人顿时打了个激灵,难不成……
三人都以为这王员外是沈相的“白手套”,顿时提了几分小心。
大理寺正腾藤小心翼翼地求证道:“你这财货的来龙去脉,难道只能说与沈相公知道不成?”
王员外道:“嗯……,枢密使杨存中也是可以的。再不然,就请晋王爷来,晋王殿下也是可以的。”
堂上三人顿时勃然大怒,刚刚险些被这刁民唬住!
王员外若一口咬定这些财货与首相沈该有关,他们还真就不好审下去了。
这事儿怎么也得报上去,探一探上面的态度再说。
结果这王员外居然又说,枢密使杨存中也可以。
杨存中和沈该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好吗?
你要说他们俩会联起手来做生意,堂上这三位官员是打死都不信的。
更何况,这个王莲生居然还把晋王也给拉扯了进来,这就更加荒唐了。
刘以观抓起惊堂木,愤怒地拍了起来:“用刑,给我用刑!我倒要看看,这刁民的嘴究竟有多硬!”